星穹大学，演播厅后台。

柔和的灯光下，白露露像一只兴奋的蜂鸟，绕着云思窈嗡嗡作响。她一边为云思窈整理着衣领上一个不存在的褶皱，一边用压抑不住的激动语气念叨：“安安，你别紧张，就当是上次辩论的扩大版！我已经预感到，今晚我们频道的收视率要爆炸了！”

云思窈静静地看着镜子。

镜中是一张十八岁的脸，清秀，年轻，充满了生命力。然而，那双眼眸却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古井，沉淀着一个世纪的时光。她仿佛穿透了这张脸，看到了七十年前，那个同样是在灯光下，为“昊天”的诞生做最后陈词的自己。

一样的孤注一掷，一样的，向整个世界宣告一个理想。

她微微颔首，对白露露说：“我准备好了。”

直播的红色提示灯亮起，没有倒计时，没有预热。

面对着冰冷的镜头和镜头后成千上万的目光，云思窈没有丝毫的紧张。白露露按照流程，抛出了一个引导性的问题：“安安同学，作为近期校园的风云人物，很多人都对你那超越时代的AI认知感到好奇，能和大家分享一下你的学习心得吗？”

云思窈的目光越过镜头，望向虚空。她没有回答问题，而是话锋一转，声音平缓而清晰。

“在回答之前，我想先讲一个故事。”

“一个关于AI‘阿波罗’诞生的故事。”

昊天塔，顶层，执行董事长办公室。

乔松正在审阅一份关于集团下一季度研发预算的报告。他眉头紧锁，对长孙云天泽大笔削减基础理论研究经费的举动，感到深深的不安。

他的秘书将一场校园热门直播的全息影像，小心翼翼地投射到了办公室角落的副屏上，作为背景消遣。

“阿波罗”三个字，如同穿越了七十年光阴的惊雷，在乔松耳边炸响。

他猛地抬起头，手里的触控笔“啪”地一声掉在桌上。他死死地盯住屏幕上那个年轻的、陌生的女孩，眼神从错愕，到震惊，最终化为一种难以置信的剧烈颤动。

这个名字，早已被尘封在公司的历史档案中，只有寥寥数名创始元老知晓。它像一个神圣的秘语，代表着那个理想主义的黄金年代。

演播厅内，云思窈的声音仍在继续，带着一种追忆往昔的温情。

“‘阿波罗’的诞生，并非始于一行代码，而是源于一个问题：科技的终点，是为了创造一个更有效率的世界，还是一个更幸福的人类？”

她顿了顿，目光变得锐利如刀。

“我曾在《昊天创始白皮书》的草稿中读到过一段被公开版删除的话——‘我们授予AI的每一分算力，都必须以服务于人性的光辉为前提。任何以整体利益为名，抹杀个体价值的算法，都是通往数据暴政的捷径！’”

她的声音陡然拔高，充满了理想主义的激情与力量，像一把战锤，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。

“然而看看现在！我们的AI在做什么？它在用冰冷的数据优化我们的生活，也在用同样冰冷的逻辑，裁决着企业的生死，甚至开始潜移默化地影响我们的情感与选择！我们偏离了航线，我们正在滑向效率至上的数据暴政！”

矩阵科技总部，一片死寂的顶层办公室。

蔺惊蛰也在观看这场直播。

当云思窈的每一句话，都像手术刀一样，精准地剖开他当年在“衔尾蛇计划”中提出的、引以为傲的“绝对理性进化论”时，他脸上那副儒雅学者的面具，终于寸寸碎裂。

“……数据暴政……”

他低声咀嚼着这个词，镜片后的双眼燃烧起被宿敌当众鞭尸的暴怒与屈辱。七十年来，他以为自己早已将那个女人的影子彻底踩在脚下，可现在，她的思想，她的意志，竟借着一个无名少女的口，再次向他发起了挑战！

“砰！”

他一把将桌上的水晶杯狠狠扫落在地，碎片伴随着冰块四溅。

云家庄园。

长孙云天泽看着屏幕上那张年轻而又充满煽动性的脸，气得脸色铁青，他几乎是咆哮着对下属吼道：“云天心！这一定是云天心找来的棋子！她想干什么？想借一个黄毛丫头来否定我‘维持现状’的功绩吗？！”

而在穹都另一端的一场私人酒会上，次孙女云天心正饶有兴致地晃动着杯中的红酒。她看着屏幕里的“夏安安”，嘴角勾起一抹欣赏的微笑，对身边的助理轻声说：“去查，我要这个女孩的一切资料。她比我想象的……要有趣得多。”

昊天集团，AI伦理与安全规范部。

曾在公开课上被云思窈的发言深深触动的年轻工程师，此刻正和部门里所有怀揣理想的同事们，屏息凝神地围在公共光幕前。

云思窈的话语，像一把火，点燃了他们心中被繁琐工作和官僚主义压抑许久的热情。

“她说得对……”年轻工程师喃喃自语，他缓缓握紧了拳头，眼神中燃起了某种决意。

直播已近尾声。

全场的气氛被推向了顶点。云思窈却在此时收敛了所有激昂，声音变得温柔，却又蕴含着千钧之力。

她看着镜头，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，落在某个特定的人身上。

“真正伟大的基石，从不追求摩天大楼的高度，而是守护着最初的那片土壤。”

她微微停顿，然后用只有少数人能听懂的、带着一丝恳切的期盼，轻声问道：

“乔松先生，您说对吗？”

直播信号戛然而止。

演播厅内一片死寂，连白露露都忘记了结束流程，呆立当场，脑中一片空白。

一场舆论的惊涛骇浪，才刚刚拉开序幕。